风扬尘土的一个傍晚,我立起衣领匆匆下班回家。路过街市,看见步行街上很多店铺在门口摆放了各种花式各异的糕点出售,其中有不少是平常罕见的“祭灶果”。这才恍然记起今天已是农历十二月廿三了,黄历上俗称“祭灶”。
我心中不由得一阵感慨,一年的光阴又将在不知不觉中逝去。年岁越长,越总是在纠结于生活的苟且,从不曾放纵自己去寻找诗和远方。而如今岁月渐行渐远,记忆中好多的美好都已经随风而去,依稀留在心底的只是过去的一些记忆片段。再不整理的话,恐怕那些幼时的残存回忆,会随着风消散于人生的轨迹里。好吧,那么今天先从过年的那些事说起吧:
记忆之一:“祭灶”
“廿三祭祭灶,廿四掸掸尘,廿五廿六搡点心,廿七廿八不走不是过年人”。这一句耳熟能详的谚语,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起流传于嵊泗民间。反正一提起祭灶,连我的儿子都知道,晚上家里要摆“祭灶果”请菩萨了。小时候,在我家乡黄龙岛,差不多家家户户的灶头上都贴有“灶王爷”这尊神位,用渔村的土话讲叫作“灶井菩萨”。老话头说,他是玉皇大帝封的“九天东厨司命灶王府君”,负责管理人间各家的灶火,被作为每户人家的保护神而受到崇拜,每到农历十二月廿三这一天,这尊神都要上天向玉帝汇报这一年来本家的情况。因此,在那个晚上,家家户户都要摆上糕品来孝敬这位菩萨,让他吃好走好,让他在向玉帝汇报时能多说好话,以保佑来年家中风调雨顺,吃喝不愁,大小平安。
小时候家中穷,作为孩童的我,基本上一年到头没有什么零食吃,因此大年十二月廿三那天的晚上是属于孩提时代的我比较开心的一天了,因为可以将“祭灶”结束后的供品全部纳入囊中,大饱口福。当然,从现今的眼光来看,那时候祭灶的供品其实是相当匮乏。只记得那时候这种叫“祭灶果”的食品只不过是用铁锅混沙炒出来或用油炸熟的面粉条而已,还有一些就是炒花生和土糕点,当然一些富裕的人家可能会从上海、宁波等大城市托运输船带一些“油枣”和“上海大面包”过来。不过那些舶来品基本上属富家小孩的专宠,像我这种穷人家的孩子基本是想也不敢想的,偶尔品尝一次,那真是称得上无上妙品了!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的我对于过年那些事是越来越没有感觉了,不是厌倦于亲朋好友之间的应酬,就是厌倦于觥筹交错的吃喝。就连孩子对过年也不是那么热衷了,唯一还能提升他们兴奋指数的就是拿到数目不菲的压岁钱。我也曾经试着去解释这个问题,可能是因为生活水平提高了,再也不愁吃穿。对于这种很容易得到的东西,已经没有了少年时的那种憧憬和期盼,因此那些原本已经融入骨子里的传统和韵味已经慢慢淡化、消散。就像我们成人间的感情一样,得不到的才是珍贵,失去后才知道后悔。“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也许,也许真到了这些文明的传统失去的时候,我们才会反复去咀嚼它,去追忆它。也许到了我们白发苍苍的时候,膝下的孙子孙女会问我们:爷爷奶奶,书上说的“祭灶”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而那个时候,作为断层者的我们又该如何回答?用一句诗可以来形容我那时候的心情:今夜我的两手空空,悲伤时握不住一点泪滴。
记忆之二:“搡点心”
点心一词的由来,我还特意在网上查了一下,得出如下结论:相传为东晋时期一将军,见到战士们日夜血战沙场,英勇杀敌,屡建战功,甚为感动,随即传令烘制民间喜爱的美味糕饼,派人送往前线,慰劳将士,以表“点点心意”。自此以后,“点心”的名字便传开了,并一直延用至今。
我不知道我今天所言的点心和网上查到的点心到底有没有差别,这也无从考证。反正阿拉舟山人的点心主要是指“团”和年糕。我还清楚地记得黄龙山那位有名的乞丐来福,在乞讨时唱的诺:老板老板行行好,年糕呒没团也好。在我的记忆中,好像“团”的历史比年糕来得更久远一点,对于当年的海岛百姓来说,年糕也是作为一种舶来品,较晚进入百姓餐桌。因为年糕的后期加工是用机器压成条块状,早年海岛家庭手工作坊式的操作中,做年糕还是比较困难的。因此在嵊泗,多数人家的“搡点心”指的就是做“团”。
过年前,我总跟随着大人们去国营粮站买一些糯米和“晚稻米”回来,然后看着大人们按比例把二种米混合起来,浸泡在水里数日。那时候我一直很好奇这个问题,为什么要有浸泡这一道工序,后来才明白浸泡只是为了更方便磨而已。在上世纪70~80年代的渔村,因为价格昂贵,电动机器并不是很普及。因此很多家庭都备有一个自制的小石磨。那时候大人们分配给我的工作就是要帮推那个小石磨。我一边推着那个石磨,一边看着大人一小勺一小勺把浸泡得发胀的米往石磨的那个眼子里送。慢慢地,白色的米浆就从磨的边沿流了出来,流向那早已经系好白色米袋的沿口。
米磨好了,满满一大袋子的米浆。然后男人们会搬来一块很大的方石或圆石,压在那袋子米浆上面。几天后,那袋子米浆变成了一袋子厚重的硬湿面,妈妈告诉我,这就是“团”的粉。而做“团”需要馅子的,当时在我们渔村用的馅子无非是两种,“豇豆”馅和芝麻馅。这二种馅也是用豇豆和芝麻磨出来的,然后混上白糖加水搞成糊状。做团其实也蛮简单的,就是在一团粉里面放上一点“豇豆”馅或芝麻馅,然后捏成馒头一样的小山丘,一个个放在很多格的大蒸笼里面蒸。老人们还会在某些“团”上面盖上念经时用的红色的六点锥形印记,据说这种团是要用来送年用的,暂时是不能给我们吃的。“团”蒸熟了,孩子们会一哄而上,先抢几个来吃。刚出笼的“团”,软软的,热呼呼的,很好吃,但由于是糯米做的,我记得当时最多只能吃三个,多了吃不下,肚子会涨。但那种美味却一直缭绕在我的脑海,挥之不去。时光荏冉,长大成年后,虽然没敢说吃过多少山珍海味,但是对于吃却越来越麻木,而“团”也仿佛消失在人们的记忆里,成为一种传说,成为我们过来人记忆深处的一种失落。